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冥想在中国初始化

三声编辑部 三声 2019-04-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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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东方的禅修中吸取养分而在北美完成“现代化”与“科学化”的冥想,似乎又带着硅谷的极客光环再次成为中国市场的舶来品。但国内市场绝不会像当初的北美一样,如空白纸一张。


作者 | 尹航

设计 | 张鹏飞


冥想在最近又迎来了一波新的讨论。


在不久前结束的SXSW西南偏南大会上,日本Atari公司推出了一款连接手机应用的垫子,用以在冥想时测试身体的一些反应与指数。


这是冥想概念和IoT技术的一次结合。近年来,像Headspace和Calm这样的通过APP和其他渠道提供冥想内容的项目,已经陆续进入了独角兽行列。谷歌、Facebook等硅谷的科技公司更是把这股潮流带向日常。冥想成为1800万美国人选择的生活方式。


至少在北美,人们似乎已经习惯科技感与禅意的融合。从1970年代MIT的正念减压课程(Mindfulness-Based Stress Reduction, MBSR)开始,实证科学研究将冥想纳入心理学的讨论范畴,并通过实验证明了冥想在提高专注和降低焦虑上的真实影响力。


在抑郁症发病率十年增加近20%、精神健康愈发被重视的当下,冥想进一步去宗教化进入日常生活似乎已经是不可逆的潮流。


就在Calm今年2月底宣布完成B轮8000万美元融资后不久,国内的一款强调“睡眠、专注与冥想”的APP潮汐也宣布完成了近千万元的pre-A轮融资。


从东方的禅修中吸取养分而在北美完成“现代化”与“科学化”的冥想,似乎又带着硅谷的极客光环再次成为中国市场的舶来品。但国内市场绝不会像当初的北美一样,如空白纸一张。


一方面,许多属性不明、功能混乱且带有邪教嫌疑的“灵修”的真实面目已被媒体多次拆穿;但这一行也有坚持提供内观修行这样的非盈利组织在默默做事;在移动互联网乃至物联网基础设施开始完善,知识付费习惯也已培育多时之后,新的创业者们逐步进入,参考北美的经验成为风险最小与“可靠性”最高的做法。


现在,谁都可以用一把“冥想”的概念。


“解决现代人的问题”


一家提供冥想服务的线下机构“正念领导力”拒绝了我体验一次他们的课程的请求。理由是这些项目只针对企业用户开放,不方便外人介入。


普遍认为冥想核心的思想与理论来自于“禅”。从现代心理学的角度出发,如果禅是“道”,那么冥想即为可被科学验证与反复试验的一种通向“道”的“术”。


在一般定义上,正念冥想属于冥想体系中的一个分支。因为被认为能够降低焦虑水平、提高专注度,企业往往欢迎这样的项目。在冥想的实践中,正念往往还与企业管理中强调的“领导力”挂钩。


我在望京的丽都广场附近见到了“正念领导力”的创始人以及导师阿字老师。这一区域周边的社区中,大大小小地掩藏着很多类似瑜伽或是修身养性的会馆。不远的地方就是各种企业林立的商务区。身着藏袍的阿字并不否认自己是宗教界人士,相反,从早年的佛学院到北大哲学系,僧人的身份可能正是他吸引第一批企业家和社会人士的原因。


阿字告诉我们,他从十几年前开始给身边的朋友讲佛法和哲学,后来发现这些都太空了。“现代人需要实际的解决办法。”从“务虚”转变为实践,阿字在2014年选择了正念这种方式。


冥想的流派众多,其中不乏神秘学与宗教有关的部分。在北美,强调实践与效果的“正念”已基本成为最主流的冥想流派,但回到国内,禅、宗教以及各种传统文化的影响,反而让冥想的界定显得相当混乱。


在一大堆关于“内观”、“正念”等概念的普及之后,我终于搞清楚了这家机构的运营模式。


“正念领导力”注册了一个慈善基金会用于正规化运作,“降低运营的风险”。企业用户通过该基金会认捐一部分贫困大学生,他们再在其中提供一些关于修行的服务——比如组织行禅,也就是在自然环境中按照一定的规则方式走路;或者向企业出售一些内容课程,让他们在办公室环境中也能进行一些正念的练习。


“我们是在做公益。”阿字和他的助理都向我强调了这一点。至于基金会的正常开销和员工薪水,“是由另一条路径,企业随喜捐赠。”


这听上去有点玄乎。


一方面,的确有这样非营利性质的冥想组织的先例存在。2013年,对正念去宗教化、进入世俗社会贡献最大的印度裔冥想导师Goenka去世。在此之前,他所创造的十日内观法成为最著名的冥想修行方式。只是这一套修行制度极其严苛,需要进入寺庙,十天内不能与外界与身边人接触交流,严格吃素与遵守修行规则。


十日内观严格考察申请者的资质,只接受进行过练习的老生的捐赠,并没有大范围地推广开来。在许多日常的冥想练习中,这部分苦修被分解为更碎片化的部分,进入到家庭和工作场景中。


另一方面,近年来与冥想、禅修有关的各种混乱状态屡次报道屡次见诸报端。部分机构利用灵修的概念,圈住一波焦虑的中产阶级,轻则骗财,更严重的发展为邪教。


2012年《羊城晚报》就发表过一个专题报道,讲述以灵修之名聚众淫乱并煽动邪教的“身心灵”行骗之实,引起轩然大波。


为了撇清与宗教的关系,阿字的“正念领导力”组织行禅的方式是进入北京等城市的近郊,大部分活动都发生在自然环境中,且住宿选择的是酒店而非寺院。


即使这种外人可能仍对于这种近似“徒步”的方式到底有没有作用感到疑惑,根据正念领导力自己提供的数据,过去几年来已经有超过4000人次参加过这一类的活动。


“我们这是用佛陀的智慧,解决现代人的问题。”阿字说。


硅谷式冥想copy to China


除去一些很难完全洗脱“神秘主义”与宗教关联的机构与组织,另一波冥想的推动者是中国的创投圈——或多或少与硅谷的流行风向有关。


关注中国年轻人焦虑状态和心理需求的泛心理学社区Know yourself(以下简称KY)去年11月通过小程序在自己的内容矩阵上线了“呼吸冥想”,提供冥想课程和一些更简单的、工具化的冥想操作指南。他们的650万公众号用户能够从菜单栏直接进入,按照指导进行一些时长较短——一般在十分钟左右——的冥想练习。



KY的创始人钱庄告诉《三声》(微信公众号ID:tosansheng),他们希望进入普通用户的生活场景,提供各种内容服务来满足用户的一些心理诉求。冥想是在公众号内容、情感向的知识付费产品、自我测评工具之外,“我们的产品矩阵中实现自助功能的那部分”。


上线这部分内容来自于钱庄对于冥想的基本认识。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社会工作学院临床精神卫生专业硕士的钱庄,在创办KY时,就希望这一代年轻人的心理与焦虑问题能用比较科学的方式去解决。“而在北美已经有大量的实验和研究,证实冥想对于提升注意力和降低焦虑水平有帮助。”


在北美,由于硅谷的影响,Calm与Headspace这样的冥想创业项目从线上内容到线下渠道铺设已经全面铺开,无论你是在航班的影音系统,还是机场的一些疗愈场馆,或是手机里,进行一次冥想练习稀松平常。美国卫生与公众服务部的报告数据显示,2017年有1800万美国人在练习冥想。Calm也在今年完成了8000万美元的B轮融资,进入独角兽行列。


自麻省理工学院分子生物学博士乔恩‧卡巴金(Dr. Jon Kabat-Zinn)1979 年创立正念减压课程(Mindfulness-Based Stress Reduction, MBSR)以来,正念 (Mindfulness) 在西方的运用与研究,已从医学、心理治疗,扩展到教育、运动、政府、企业、养育等领域。


2013年,将正念冥想从宗教带向日常生活的Goenka去世。《赫芬顿邮报》刊载了一篇评述文章,指出冥想在美国正处于世俗化与产业化发展的变化节点。在此之前,Headspace已于2010年在伦敦成立,本土的Calm也于2012年在旧金山诞生。


后来就是硅谷的极客们在移动互联网大潮的便捷工具的帮助下,争相练习冥想的故事。搜索Mindfulness,从Google到Facebook,帮助雇员们提高工作效率、降低焦虑的内部冥想项目层出不穷。


既有实际效果又有可操作性,这是理性、科学的硅谷精神信奉者愿意尝试冥想的重要原因,国内的追随者们也不例外。


钱庄告诉我们,在中国除了被奇奇怪怪的灵修班骗钱的那部分人,练习冥想的另一波人的确有一些共同点。“社会成就高、工作节奏快、压力大,又比较聪明。”钱庄说,经纬中国的创始合伙人邵亦波是KY的股东之一,而邵亦波早先已经投资了另一个澳洲的冥想项目insght timer。


硅谷对冥想的狂热传导到了东方,科学和理性的实证方式却未必。起源于印度佛教思想的冥想已经发展出了众多的流派,其中一部分与神秘主义和宗教有关,而硅谷当下最流行的“正念冥想”恰恰是其中最强调科学实证和去教派、去神秘学的一支——事实上也只有这样,才不至于与硅谷这些科技公司们的基本理念相冲突。


“在国内很多人练习冥想的方式是错误的。”钱庄告诉我们,常见的误区就是把思考与自我反省当成冥想的一种,靠逻辑与智力去“解决问题”。“但冥想最重要的是觉知与感受。”


长期来看冥想有疗愈与缓解的效果,但是一旦希望立竿见影或是速成,似乎又掉入功利的怪圈——那些骗钱的灵修,大多利用的就是这一心理。冥想本来意在于缓解这种焦虑,提供一些找寻内心平静的方法,但最后往往又容易被焦虑情绪本身利用,不得不说是一种吊诡又有趣的对比。


钱庄自己也笑称对冥想并不是很感兴趣,“因为我也有现代人的毛病,希望快速找到答案的路径。“不过,在上线之前做完大量的研究之后,她相信这件事情的确有其重要性,KY的全体员工都会被要求每天早上冥想15分钟。


刚刚萌芽的产业


不过,要从创业项目或是产业发展的角度来看,钱庄并不认为目前冥想在中国能像在北美一样拥有独立发展的机会。


“对西方社会来说,冥想是舶来品。他们对冥想本身没有认知,可以从一张白纸去理解。”钱庄说,东方社会很难做到这样,与冥想有关的思潮从很早起就拥有各式各样的面目,也很难完全与宗教、玄学以及神秘主义的一些观念脱开,“发展起来就有风险。”


钱庄告诉我们,冥想这部分内容在目前只会作为KY内部产品矩阵中的一环“用来维持用户黏性”,而不会成为独立项目。“在北美eastern cultures可以是一种潮流,在中国,至少目前还流行不起来。”


好的趋势在于,从后台的数据来看,冥想的习惯是可以被培养的。“用户使用超过5次之后,长期留存率是大幅提升的。”钱庄说,KY目前正在考虑采用更多游戏化的方式来提升冥想的留存。


有一些行动更早的人希望从“生活方式”的角度去推一把冥想。


今年3月初,就在Calm宣布完成B轮融资之后不久,2016年创立、主打“身心健康”概念的APP产品潮汐也完成了近千万的Pre-A轮融资。


尽管创始人郎启旭一直在淡化“冥想”的概念,也不认为中国的市场行情真的因为Calm等应用的持续火热发生了什么变化,潮汐的确已经在最新的版本里开始了冥想内容的内测。在之前,这款强调简洁、设计感与陪伴的工具只有专注、睡眠与呼吸三个场景,提供一些自然声音的陪伴。


郎启旭创办潮汐的一个直接原因也是受到了失眠等精神压力的困扰。团队是典型的互联网背景,2015年从UC离职之后,出于解决自身问题的需要,以及对精神健康这一领域市场规模的初步感受,团队抽调了两三人尝试着做了潮汐这款APP。


2017年,潮汐入选App Store年度精选,这为潮汐带来了更多的曝光机会。到现在,没有主动推广过的潮汐积累了超过1000万用户。其中60%的用户来自国内,其余来自海外。国内的用户年龄段横跨青少年到中年,一二线城市收入较高、生活节奏快、压力也大的人群成为用户主流。


用户的快速增长和结构属性让郎启旭认定了“精神需求的升级”的确具有普适性。“如果对比健身行业的发展阶段和节奏,与冥想和身心健康有关的这部分内容和产业应该处于当初Keep刚出现的2011年那个阶段。”郎启旭说。


冥想的确被喻为大脑的“健身”。与越来越科学化、规范化与成系统的健身行业类似,经历了数十年的实证研究之后,至少冥想体系中最贴近现代科学理论的正念冥想,已经有一整套的练习规范。在2016年推出的苹果iOS 10的“健康”中,正念已经被正式加入进去作为与跑步等平行的健康生活方式。


显然,这套发源于古代印度的理论,经过现代科学的实证化改造之后,带着一套完整操作规范随着创投的火热又从硅谷回到了东方世界。


但是郎启旭并不打算按照完全对标Calm。“如果我们认为减压是重要的,那么内容是否应该减少打扰?信息密度太大可能又是另一种形式的压力。”


另一方面,冥想在中国的用户规模显然还很小。“对潮汐来说,远期的构想是围绕精神健康做生活方式的服务,所以并不想把用户画像圈定在‘冥想’这种过于垂直的领域。”郎启旭说。


这些犹豫大概能解释过去几年中,潮汐团队一直在产品迭代和功能设计上保持谨慎的原因。这种克制和无为,一定程度上反而又帮助这款产品更贴近“禅意”本身。作为一个偏工具感的APP,潮汐的存在感的确不高,但又始终有一群拥趸。之前,潮汐做了一个隐藏得非常深的会员入口,跟用户玩了一次躲猫猫的游戏,结果发现还是有不少人找到并加入进来。


这种深度使用人群正在向外扩散。我的同事偶尔用它来专注在工作上,在这个维度上来说,这是一个界面优美简单的“番茄钟”。另外有朋友告诉我,伴随着雷雨的自然声音,入睡的确变得更简单了。社交网络上,自发推荐潮汐的人并不罕见。


在这一次的升级中,潮汐为正式加入的“冥想”内容增加了一个“放松”场景。冥想可以发生在“走路”、“等候”、“回家”等不同的子场景中,设计时长从一分钟到十几分钟不等。郎启旭说,这是潮汐坚持的陪伴和不打扰原则的前提下,他们经过长久规划与打磨产出的新内容。“也是让内容更加产品化的一种方式。”


不同场景下,潮汐设定了不同的冥想练习内容


至于接下来还要增加哪些服务,郎启旭坦诚很多事情都还在摸索的状态中。这个市场目前还太小,比起已经遍地开花的健身工作室,讨论“大脑健身”的人还寥寥,更不用说真的形成有影响力的社群,国内用户的喜好也依旧等待下一步探索。


钱庄也表示,目前的打算是更多开发游戏化的互动方式,加强用户的留存和活跃度。得益于主号的导流,从去年11月推出以来,呼吸冥想小程序的用户已经超过了40万。


一切都还早。在Know Yourself,每个人每天早上上班前,都被要求冥想15分钟。而硅谷的版本是,谷歌声称其员工每天有五分之一的时间都花在与自己头脑的对话上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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